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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 她的怒火總是一支無物可燃的火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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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寧的交際場裏很久沒有叫人這麽“心旌搖曳”的話題了,雖是爭相探聽卻又不可太明目張膽,言者聽者都覺得加倍刺激,連魏南蕓也禁不住各色人等的旁敲側擊,寧願躲到淳溪來看虞夫人的臉色。

“棲霞的門檻都要叫人踩破了吧?”

魏南蕓尷尬地笑了笑:“別說那些長舌婦,就是唐次長夫人那樣的人,也都打聽著呢。”

虞夫人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冷笑:“不打聽清楚了,日後見了面,怎麽逢迎朗逸這個新歡呢?”

其實魏南蕓自己對這件事也好奇到了極點,頭幾天看著旁人忐忑茫然,她心還有點小小快意,除了她,誰也沒把這件事想到小霍身上去。不想那女孩子冷不丁跟了邵朗逸,她也只能暗自咂舌,從哪頭算起都講不通,聽說康雅婕在家裏,唐宋元明的瓷器砸了個遍,卻不知道這內裏的因由,虞夫人是否知曉,這麽想著,便小心試探道:

“說起來,這件事是蹊蹺了些。我想著,浩霆和三公子都不是沒有分寸的人,總歸是有他們的打算,只是我心思淺,見識不出罷了。

不過,外頭的人捕風捉影……”

虞夫人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:“他們說什麽?”

魏南蕓懦懦的笑容像是十分抱歉的樣子:“有的說四少為了籠絡三公子,連這樣的美人兒都舍了;還有的說,怕是四少要娶哪家的名門閨秀……先前康雅婕就是個例子麽?還有說……”

她覷著虞夫人的臉色,稍稍一頓,聲音十分無奈地低了下去:

“說浩霆和朗逸本來就是表兄弟……”

虞夫人一路聽她說著,先前還只閑閑冷笑,聽到最後一句,手裏的骨瓷杯子在茶碟裏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,眸光驟然一寒,魏南蕓只覺身上莫名的麻了麻,立刻便噤了聲。

雖然行禮那一日的意外讓康雅婕氣憤不已,但之後邵朗逸對待顧婉凝的態度,多少讓她有了那麽一點安慰,或許他真是有什麽難言之隱?那麽,她這個正室夫人總要拿出應有的風度和氣量來,除了幾樣她平素略嫌浮艷的首飾,一時卻想不到還有什麽可帶去泠湖的:

“陳媽,你在公館待的日子久,你說,我要去泠湖看看二夫人,帶點兒什麽好呢?”

陳媽是邵公館的舊仆,原是跟著邵朗逸的母親陪嫁過來的,如今沒什麽別的差事,只專門照料樂蓁。她看了看康雅婕丟在沙發上的首飾,謙敬地笑道:

“夫人這樣的氣量,是二夫人的造化,三公子的福氣。不拘夫人帶什麽,都是心意,二夫人只有感激,沒有不歡喜的。”

康雅婕微微一笑,面帶譏誚:“你是知道的,咱們這位二夫人不比旁人,也是見慣了好東西的。就這些,人家未必看在眼裏。”

這話陳媽就不好接了,她思忖了一下,陪著笑說道:

“夫人,我想著,咱們公館裏的點心師傅是江寧數一數二的,三公子一直沒讓二夫人到公館裏來,怕是沒試過,夫人不妨叫他們做幾樣拿手的順便帶過去,一家人,親切。”

她這句“三公子一直沒讓二夫人到公館裏來”聽在康雅婕耳中,頗有幾分受用,當下輕輕一笑:

“好,你叫他們準備吧。下午你帶著蓁蓁和我一塊兒過去——也讓蓁蓁去認一認新姨娘。”

康雅婕未約而至,泠湖的下人難免有些慌亂,顧婉凝見寶纖忐忑,對她 地笑道:

“你不用擔心成這樣,你們夫人出身名門,是有涵養有風度的,就算我不討她喜歡,她也不會為難你們。”

寶纖看她這樣沈著,也鎮定下來,只是她這個“你們夫人”聽起來莫名地叫人別扭,想想也是,這位新夫人整日的態度舉止,不像是嫁為人婦新作一份人家,反倒像是來作客的親眷,即便如今有了身孕,也沒見三公子多疼愛她一點;且她身世單薄,名份上也吃虧,若是再失了三公子的歡心,將來真和夫人有了爭執,那是半分倚仗也沒有了,念頭轉到這裏,憋了許久的話忍不住就念了出來:

“夫人,您也該在三公子身上留心一點。”

婉凝先是一楞,省悟過來不由好笑:“多謝你了。”

“其實我跟朗逸說過,讓你搬到公館裏來,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。”康雅婕四下打量著蓼花渚,面上的笑容端莊溫雅,她自己心裏也有微微的詫異:原來有些事是不必學也能無師自通的,原來喜歡一個人是甘願為他委屈的!想到這個,又不免有些忿忿,話鋒一轉:

“你在這兒住的還慣吧?跟棲霞比……怎麽樣?”

婉凝立在窗邊,淺淺一笑,仿佛全然不曾留意她話裏的意味:“我在這裏住的很好,謝謝夫人。”

“我看你這裏也不缺什麽,就叫他們帶了幾樣我平時愛吃的點心。”康雅婕說著,身邊的丫頭已將手裏的食盒放在了桌邊:

“他們也就這點兒手藝還過的去。你嘗嘗看,要是喜歡,回頭再叫他們做了送過來。”

“謝謝夫人。”顧婉凝知道她今日這般做作是有意要刺一刺自己,還是忍不住替她難過。很快,事情就會過去了吧?到那個時候,想必康雅婕也能釋然。

康雅婕見她這樣不動聲色,也覺得無趣,轉臉看見樂蓁正從陳媽懷裏往外掙,便接過女兒,抱到顧婉凝面前:

“蓁蓁你見過的。只是沒想到,她還有跟你叫姨娘的緣分。來,蓁蓁,叫姨娘。”

樂蓁方才要從陳媽懷裏掙出來,是看見了syne,此時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只在syne身上轉,卻顧不得叫什麽“姨娘”,扭著身子就要下來,康雅婕沒辦法,只好放她落地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有了身孕的緣故,顧婉凝看著樂蓁亦覺得格外有趣,見這小人兒眼神一錯不錯地只盯著syne卻不敢過去,syne那個精靈鬼這會兒也格外的矜持,蹲在自己身後仰著頭不吭聲,便俯身在它腦袋上拍了拍:

“syne,這是蓁蓁,你看蓁蓁多漂亮。去,讓蓁蓁摸摸你。”

syne往前邁了兩步,嗅了嗅樂蓁,嚇的小姑娘一轉頭把臉埋在康雅婕身上,可是怕歸怕,終究是不甘心,還是偷偷去看它。

顧婉凝見狀,溫言道:“蓁蓁不怕,syne很乖的,你摸它一下。”說著,又擡頭對康雅婕道:“夫人,syne是牧羊犬,最懂事的,不會傷到蓁蓁。”

樂蓁猶猶豫豫地轉過頭,伸出小指頭在syne鼻子上點了點:“狗狗”,另一只手還揪著康雅婕的旗袍,等看見syne一動不動,膽子也大了一點,又伸手去摸它,不防syne突然伸出舌頭在她手上 一下,樂蓁一楞,旋即“咯咯”笑了起來,另一只手也放開了媽媽,就去抱syne。

顧婉凝摸了摸syne,syne也就蹲在原地,由著樂蓁 。

康雅婕見狀,心中一動,盈盈笑道:“朗逸那個人,百事不上心,就是寶貝這個小人兒”,說著,故意嘆了口氣:“現在就有些任性了。”

顧婉凝看著樂蓁和syne逗來逗去,隨口應道:“爸爸都寵女兒的。”

她這一言正觸到了康雅婕的心事,想起自己昔日在家中的情形,心裏便酸了一酸。婉凝打量她的神色,亦猜到了幾分,想說點兒什麽轉過話題,忽然胸口一悶,連忙疾步到花廳門外。

康雅婕剛跟過去兩步,已聽見她的輕嘔之聲,康雅婕微微一怔,已變了臉色,回頭喚道:

“寶纖!二夫人是病了嗎?”

寶纖聽她生氣不善,不敢馬上應答,她一支吾,康雅婕心下更是了然:

“怎麽?有什麽不能說的嗎?”

“夫人,我沒有生病。”顧婉凝說著,施施然走了進來,這件事,康雅婕遲早要知道,瞞不過,也不能瞞:“我有孩子了。”

她有了孩子?

她也有了孩子?

她一直跟自己說,他娶她一定是另有內情,他明明也沒有多喜歡她啊?可是她居然就有了孩子?她今天帶蓁蓁來,就是想叫她明白,不要有什麽妄想。

可是她居然也有了孩子?

“是麽?這倒是件喜事。”這個意外的認知讓她心底刺痛,“喜事”兩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,勉強撐出一個“微笑”:

“朗逸知道了嗎?”

顧婉凝未及答話,只聽邊上“啪啦”一聲,桌案上的食盒摔在地上,裏頭的佛手酥、百合糕盡數砸在了地上,陳媽站在邊上一臉惶然地解釋:

“夫人,我怕那狗傷著小姐,想過去……沒留神……”

康雅婕正一腔怨懟怒火無從發洩,正好有了個出口:

“陳媽,你一向穩妥的,怎麽今天這麽沒有分寸?毛手毛腳地慌什麽?”

她發作自己的下人,顧婉凝也不好插嘴,只好吩咐寶纖過去收拾,卻見樂蓁蹣蹣跚跚走過來,撿了塊兒佛手酥在手裏,康雅婕忙道:

“蓁蓁,不許撿!”她話裏猶帶著怒意,蓁蓁也有些嚇住了。

顧婉凝連忙柔聲勸道:“蓁蓁,點心掉在地上,不能吃了。”

蓁蓁卻捏著那點心不肯放手:“蓁蓁不吃,狗狗吃。”

婉凝聞言笑道:“syne不吃這個,syne喜歡咬骨頭。”

蓁蓁想了想,還是堅持:“狗狗吃。”

婉凝也只好點頭:“那你餵餵它,看它吃不吃。”

蓁蓁得了支持,轉回頭把那點心遞到syne面前,學著顧婉凝叫道:“syne……狗狗吃。”

syne平時也是很挑嘴的,不過,這會兒察顏觀色也看得出來顧婉凝有意讓它哄著人玩兒,那就勉強賞臉嘗嘗吧!樂蓁見syne真的湊在她手裏咬那塊佛手酥,手心也被它舔發癢,一邊笑一邊湊到syne身上,在syne頭頂親了一下。

康雅婕見了愈發氣惱,叫了一聲“蓁蓁”,也顧不得小人兒百般不情願,一把拉開了她,接著便冷著臉吩咐陳媽:

“以後警醒點照料小姐,不要讓蓁蓁挨著這些不幹凈的東西!”

她聲音一高,syne大約也覺出自己是被嫌棄了,立刻連串地吠了起來,聽得顧婉凝叫它,才安靜下來,忿忿地目送康雅婕出去。

夫人一回來就沒有好臉色,邵公館上下都打點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,直到邵朗逸進了門,眾人才稍稍松了口氣——夫人發作起來,只有三公子才收拾得了局面。

康雅婕見蓁蓁攀在邵朗逸身上,說什麽“狗狗”、“姐姐”之類的話,不由嗤笑了一聲:

“‘姐姐’?蓁蓁你記住了,那是你姨娘。”

邵朗逸卻並不接她的話,只是哄著蓁蓁,許諾養一只頂乖頂漂亮的“狗狗”給她。

康雅婕深深吸了口氣,冷笑道:“朗逸,恭喜。”

邵朗逸聞言,抱起女兒笑道:“蓁蓁想不想要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,一起玩兒啊?”

蓁蓁想了想,摟著他的頸子搖頭:“蓁蓁要狗狗。”

“要狗狗,也要小弟弟和小妹妹,好不好?”

“嗯。”

看來他是早就知道了,康雅婕突然覺得乏力,她和他總是如此,她一拳打出去不管是正是偏,等著她的就只有空氣,他甚至連不耐和惱怒都沒有,而她的怒火總是一支無物可燃的火柴,劃開的動作再用力,也只能依依燃盡,餘下一縷冷煙。那他對她,也是這樣嗎?她倚在門邊,怔怔想著,邵朗逸已經抱著蓁蓁從她身邊經過:

“早知道邵夫人這麽賢惠,我就叫她搬過來了。”

康雅婕回過神來,不假思索地脫口便道:“你敢!”

邵朗逸點頭笑道:“有這麽賢惠的夫人在,我當然不敢。”

到了開晚飯的時候,康雅婕剛要落座,忽見管家邵紀堂走到邵朗逸身邊,低聲說了兩句什麽,邵朗逸起身拋下一句“我有事出去一下”便叫著孫熙平出了門,康雅婕見狀不由蹙了眉:

“邵伯,什麽事?”

邵紀堂垂手立在一旁:“泠湖那邊打電話說,二夫人不舒服。”

康雅婕抿緊的嘴唇有些發抖,幾乎立刻就想要把手裏的杯子摜出去!

不舒服?她下午才剛去看了她,她就不舒服?呵,她倒是小看了她,她早就該想到的,她要是沒有一點兒心思手段,怎麽能前前後後那樣籠絡著虞浩霆?

邵紀堂回給康雅婕的話輕描淡寫,而此時的蓼花渚已經亂作一團。

邵朗逸到的時候,大夫正從內室裏出來,交待了一番胎兒才剛剛穩定下來,不能掉以輕心之類的醫囑,邵朗逸一一點頭聽了,叫人送了大夫出去,見寶纖六神無主地站在門邊,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,皺眉問道:

“怎麽回事?”
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寶纖聲音 ,滾出兩顆眼淚:“我和夫人牽著syne在湖邊散步,也不知道怎麽回事,那狗突然就發了瘋。我一下沒牽住,叫它跑出去了,syne也沒跑多遠,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抽……後來,就不動了,夫人看著就哭了……”

寶纖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口,邵朗逸的臉色是她前所未見的陰寒:

“syne呢?”

寶纖慌亂地搖頭:“不知道。夫人肚子痛,我跟附近的侍衛送夫人回來,就沒再出去。

syne……應該還在湖邊,我聽他們說,syne是……是死了,我還沒敢和夫人說。”

“劍聲,你去看看。”邵朗逸吩咐了他湯劍聲,默然沈思了片刻,才走進內室去看婉凝。

她靠在床上,眉間一點顰紋,擡頭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一點期待,但他卻沒有什麽好消息給她,甚至,他還可能會有更讓她難過的消息告訴她。

她看了他的臉色,像被什麽燙到了似的,顫栗著閉了眼睛,喃喃道:

“白天還沒事的……怎麽會突然就生病呢?或者是之前它就病了,我沒有看出來?”

“人有旦夕禍福,狗也一樣。你現在一切顧及孩子,先不要想了。”邵朗逸的聲音同他的人一樣寧靜溫和,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,然而他自己的心卻安定不下來,但願是他多心。

婉凝緊緊攥著身前的被單,微微點頭,卻終究忍不住眼淚。

“我小時候養過一只雞,從這麽小養到這麽大——”邵朗逸用手比劃著,在她身邊坐下:

“就養在我們公館的花園裏,家裏人都覺得好笑,可也都說我那只雞漂亮。不過,它早上一打鳴,全家人都睡不著,後來我二哥忍不了,趁我不在家的時候,把它拎到廚房裏叫人做了湯。”

他一開口,婉凝就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,也猜到這雞不管是真是假都必然沒有好下場,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問道:“後來呢?”

“他們也不瞞著我,我一回家,我二哥就招呼我喝雞湯,還說你養了這麽久,多喝一碗。”

邵朗逸面上飄出一點自嘲的笑意:“誰知道我一哭,全家人都笑我,後來過了好幾年,我二哥還拿這件事當笑話講。想想也奇怪,人人都覺得養貓養狗、黃鸝八哥兒養死了,才值得要難過一下;雞嘛,養來就是吃的。”

他說到這裏,抿了抿唇,倒帶出些孩子氣來:

“你說,憑什麽?”

婉凝被他這麽一打岔,心裏的難過緩了一緩,可想要報一個笑容給他,卻總不能夠。

“三公子。”湯劍聲站在門口低低叫了一聲,邵朗逸回頭瞥了一眼他的神色,就知道事情不好,又和顧婉凝打趣了幾句,起身出去一直走到蓼花渚的長廊裏才停下。

湯劍聲面色沈肅:“公子,我和大夫都看過了,夫人的狗是中毒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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